一个真实可爱的朗道:工作狂、爱情迷、交流达人-深度-知识分子

一个真实可爱的朗道:工作狂、爱情迷、交流达人

2019/03/05
导读
最重要的是——学会感受生命的快乐

他是苏联时代最伟大的理论物理学家,和比他小十岁的美国理论物理学家理查德·费曼一样,不仅在学术领域,而且在人间社会,声名远播,充满传奇。


撰文 | 丁玖(美国南密西西比大学数学系教授)


俄罗斯民族的近现代史是英雄辈出的历史。不用说人们耳熟能详的诗人普希金和文学家托尔斯泰,政治家列宁和军事家朱可夫,化学家门捷列夫和生理学家巴甫洛夫,在平民百姓不太熟悉的现代数学,还有罗巴切夫斯基、切比雪夫、柯尔莫哥洛夫、盖尔芳特和阿诺德。


至于在探索自然界一般规律的基础学科——理论物理学中,二十世纪的俄罗斯也为世界贡献了一位巨人。他就是列夫·达维多维奇·朗道(Lev D. Landau, 1908-1968)。他是苏联时代最伟大的理论物理学家,和比他小十岁的美国理论物理学家理查德·费曼一样,不仅在学术领域,而且在人间社会,声名远播,充满传奇。


关于朗道的故事,多如牛毛;关于他的书籍,汗牛充栋。比如记载他十大科学贡献的“朗道十诫”以及他严格挑选学生的“朗道势垒”,流传甚广。


过世不久的理论物理学家郝柏林先生,在朗道百年之际就曾撰文,回忆他六十年代初在莫斯科国立大学攻读研究生学位时,怎样苦战十个月,最终通过这个令人生畏、包含一门数学和八门物理课程的“理论物理最低标准考试”。


在实施这项“朗道学生资格考试”从1933年到1961年的二十八年间,朗道笔下记载的总共只有四十三人通过,其中只有一位是非苏联人,而郝柏林先生没有名列其中。原因是郝柏林是于1962年9月通过这九门考试的最后一门《量子场论》,而那年年初,朗道不幸遭遇后来导致他60岁英年早逝的严重车祸。所以那门压轴的考试是郝柏林后来的论文导师阿布里科索夫出卷主考的,朗道没有来得及将中国人的名字写进他那著名的笔记本。


正因为朗道独占鳌头的鲜明个性和多彩人生,配以他那无以伦比、空前绝后的学术生涯,关于他的任何一本好的传记都会引起读者的兴趣,而每一本“回忆朗道”的书都以独特的角度展示了他玉树临风的科学风采及与众不同的生命轨迹。绝大多数的回忆录由他的学生所写,偏向于前者,侧重于学术。而我刚刚读完的这本《朗道传》,出自他妻姐的女儿之手,则从一个深受其影响的晚辈亲戚的眼里,为我们捕捉到传主那旁人难以得知的神态举止、精辟言论和人生哲学。


我是在今年1月19日从上海飞回美国的旅途中读这本书的。读到四分之三之处,我突然把朗道与费曼联系到了一起。我觉得他们就是物理学苍穹中光芒万丈的双子星座,简直就是大地的母亲恩赐给人间的一对“孪生弟兄”!


十多年前,当我第一次读到英国科普作家格里宾夫妇撰写的费曼传记《迷人的科学风采》时,我完全被费曼的风采所吸引,情不自禁地写了读后感《迷人的费恩曼》,经郭永怀先生的未亡人李佩先生推荐发表在2008年的《科学时报》上,从此我业余时间的中文写作一发不可收拾。去年5月11日是费曼百年诞辰,那天《知识分子》公众号刊登了我的文章,后来我发现点击量很大,说明人们对极富魅力的大物理学家十分感兴趣。


左:费曼;右:朗道


费曼比朗道年轻十岁,费曼八十年代去世后,他在美国理论物理界的声誉等同于朗道在苏联的学术地位。如果比较他们两人的照片,他们的长相和身材都几乎类似。他们都在六十年代获得诺贝尔奖。他们对物理学的教学都贡献巨大:前者的《理论物理学教程》和后者的《物理学讲义》培育了几代人。他们对科学和爱情绝对诚实,都有共同的“幸福公式”:工作、爱情、交际。朗道喜欢欣赏女性之美,费曼甚至一边观看酒吧舞蹈,一边思考理论物理。他们都对哲学等“社会科学”不感兴趣。但是,这两位彼此十分尊敬的物理天才却从未见过面,这也可算是美苏两国几十年冷战时期的政治后果之一吧。


其实将朗道与费曼之间划上近似等号并不是我一人的独见。当读到本书的最后一章《永生》时,我看到朗道的学生、俄罗斯科学院院士、2003年诺贝尔物理奖得主维塔利·拉扎列维奇·金兹堡这样写道:


我想指出一点,在我遇到过的所有人当中,费曼是和朗道最为相像的。这涉及很多方面:学术风格、某些举止和个性,以及对教育理念的浓厚兴趣。要知道,每个人的天赋是各不相同的,比如,玻尔和朗道简直就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极端。而我认为,朗道和费曼不仅拥有同一类型的天赋,而且还属于类型接近的人,我觉得他们的相似是骨子里的。当然,他们的差别也很大,而且不同环境、不同教育背景也会对此产生影响。遗憾的是,这两位优秀的物理学家一生当中从未谋面。想到过去时代的这些‘特有产物’,真让人感到心痛。


在这里,金兹堡提到,朗道将费曼划到他对物理学家按成就“对数级排名”中的“一等”,而最终只把自己上升到“一点五等”。1962年,当金兹堡在波兰会议上遇见费曼时告诉后者,朗道将对方的成就置于自己的成就之上。他回忆道,“我记得,费曼有点难为情,并且坚决否定了朗道的说法。


读到这里(第365页的上半部),我才发现本书的第一个主要印刷错误:“R. 费曼”印成了“P. 费曼”。


书中之前还有两个关于人名的翻译问题。一个是朗道的“三剑客”之一伽莫夫的名,在第16页是“乔治”,而在第38-39页大照片的说明中却是“格奥尔吉”;另一个是关于第46页中的匈牙利物理学家、杨振宁先生后来在芝加哥大学的博士论文导师,他的姓Teller通常翻译成“特勒”,而不是本书中的“泰勒”,后者一般用于翻译“Taylor”,如已故的好莱坞巨星伊丽莎白·泰勒。不管怎么说,这么稀少的翻译错误,对于一本内容有400页的中文书籍,真是难能可贵,令我十分惊奇,几乎扫除了十多年来我对大陆出版的中文新书的一般印象。


一般而言,我对别人写作的校对改错能力是较强的。记得我的一位博士生请我最后一次审阅她的学位论文时,尽管学校研究生院的专职英文校对员之前仔细审核了全文,并已开具了通行证,我还是找出了好几个英文的笔误,令她佩服之至。可是,我的“火眼金睛”却没从这本《朗道传》的中译本中有多少收获。


不过,我还是发现了书中与郝柏林先生的文章《朗道百年》关于“最低标准考试”的说法有所差异:《朗道传》的作者说这九门考试包括二门数学,七门物理,而郝先生则说是一门数学,八门物理,并且他列出了八门所考物理的课程名。因为年轻时的郝柏林通过了所有这些极难的考试,肯定印象深刻,记忆牢靠,所以我宁肯相信他的说法。


如果一个人想详细了解朗道的科学生涯,这本传记并非是最佳选择,因为本书的重点在于科学家的“生活”,而非科学家的“学术”。但是该书的最大特色是通过朗道一生轨迹的生动描绘,将他被概而括之的科学成就融合到他的生命哲学中,写出了真实可爱的作为“人”的朗道。这个朗道是个工作狂、爱情迷、交流达人,而这就是他一生中孜孜不倦所追求的幸福内容。所以,任何人都可以读这本书,并会受益匪浅,因为读者将会认识一位富有人性的伟大科学家、热爱学生的优秀辅导员和无私奉献的杰出爱国者,并能从他的身上体会到“最重要的是——学会感受生命的快乐”。(朗道语)


据说《朗道传》是国外众多朗道传记的第一部大陆中文译本。我几天中一口气读下来,不仅为书的内容所感染,而且对翻译的质量叫好。译者李雪莹博士任教北京外国语大学的俄语专业,她的中文翻译也像她名字一样的雪白晶莹,流畅无瑕。我从网上一些专家的博客中得知,高等教育出版社的编辑对本书的出版质量尽职尽力,请曾经留苏的行家帮助审读翻译初稿,把关物理术语的译名和意思。翻译者的语言功力加上专家们的鼎力相助,使得这本略嫌价贵的精装书有买回家来反复阅读的收藏价值。


2019年1月29日星期二

写于美国哈蒂斯堡


致谢:感谢香港城市大学陈关荣教授阅读初稿,并帮助润色。


文章头图及封面图片来源:peoples.r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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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条评论
评论
  • 杀不死的水熊虫 2019/03/08

    好书,买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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