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新闻应尊重事实和逻辑-深度-知识分子

科学新闻应尊重事实和逻辑

2016/10/12
导读
如果韩春雨或其他人再提供证据,大家和媒体可依据事实再次改变看法。“改变观点”本身无可厚非,由此建立起对学术问题的严肃讨论气氛和检验体系才是意义。


撰文 | 饶毅(《知识分子》主编、北京大学讲席教授)


  


有时,研究生会说:“老师,你今天的建议与以前不一样”,或“你今天的意见与以前不同”。


这种问题说明年轻的科学工作者还在成长过程中。科学的发展依赖证据和逻辑,科学家都要按照新的证据而改变看法。讨论科学,不是做出承诺,更改科学想法,改变实验途径,是科学研究的常规,不能因为以前说过就不能改变。


评价科学,也一样需要尊重事实和逻辑。对于科学史,有时间的考验,只要秉公办事,应该比较可靠。但对于科学新闻,因为报道要追求时效性,要快,有时便只能依据科学论文媒体当时的报道资料,同时咨询懂行的科学家。多数情况下,这种报道不会出什么问题,但有时也会出现特例——这是没有刊物可以绕过的问题。随着时间的流逝,更多事实和证据的涌出,判断可能改变,观点可以改变,这是科学新闻的原则。谁也不该因为帮派或个人意气,罔顾事实,甚至为了维护所谓的面子“从一而终”,这是一个严肃媒体或科学工作者应有的态度。好的科学媒体,不是任何人、任何事的喉舌,必须依据科学事实和逻辑。


走向自己对立面的科学家


美国遗传学家摩尔根(Thomas Hunt Morgan)


在科学上,美国遗传学家摩尔根曾经“出尔反尔”,因为他坚持尊重事实、尊重逻辑的科学原则。1909年,摩尔根讥笑孟德尔遗传理论和方法:“对孟德尔主义的现代理解中,事实被快速转化成为因子。如果一个因子不能解释事实,马上就求之于两个因子,两个还不够,有时三个可以。解释结果有时需要的高级杂耍,如果太天真地进行,可能会把我们盲目地带到一个常见的地方,结果被很好地解释了,因为发明了解释来解释它们。我们从事实反过来走到因子,然后,好哇,再用我们专门发明出来解释事实的因子来解释事实”(Morgan,1909)


在文章发表不久的1910年,摩尔根在众多红眼果蝇中发现一只白眼果蝇。他完全不顾刚刚讽刺过孟德尔,马上用与孟德尔一样的方法,进行交配和遗传分析,用数量相关性推测果蝇确定眼睛颜色是红还是白的遗传因子(也就是“基因”)。 其后,他带领几个研究生,用类似的方法,做了大量研究,到1915年,他们完全可以用染色体学说解释孟德尔遗传学(Morgan et al., 1915)。摩尔根因此获得1933年的诺贝尔生理或医学奖。


对于摩尔根1909年和1910年的差别,我们可以讲笑话。但没有人应该责备他改弦更张,而都认同他的做法,在事实面前、在逻辑面前,改变自己原来的说法和看法。


按照证据而变化的科学媒体


中国河北科技大学的韩春雨在国际期刊《自然生物技术》发表论文,报道他们发明了一种新的基因修饰技术。这一技术在荷兰科学家工作的基础上有显著进展。论文一出来,在生命科学界,特别是分子生物学和遗传学界,立即受到广泛的关注。从原理上,大家没有看出任何问题,从结果上,看过去也很好。所以,大家很兴奋。而对于中国科学界来说,韩春雨个人没有出国的背景、在河北工作的环境,令人感动。


《知识分子》和其他媒体如果不报道韩春雨的工作,会令人奇怪。


《知识分子》报道韩春雨的工作,依据科学论文、科学家评论,遵循了媒体报道科学新闻的标准。《知识分子》在第一篇文章就多次提了荷兰科学家的工作,而且说明并非韩春雨的工作可以获得诺奖。中国其他媒体因为报道时间落后,对工作的重要性加码,恐怕是为了继续有读者。中国一些机构给韩春雨荣誉,并未咨询《知识分子》、也没有咨询科学家,或是出于支持年轻人的急迫心情。


《知识分子》第一篇文章截图


随着时间推移,有更多的实验室不能重复韩春雨的工作,那么无论媒体还是科学家,对韩春雨工作的评价,必然需要跟随事实和逻辑。如果事实是实验确实不能重复,那么评价就要完全不同。这不存在朝三暮四,而是科学媒体的原则。科学媒体不是任何人、任何机构、任何事情的传声筒,更不是喉舌,只能依据事实和逻辑,时间的考验帮助科学媒体更新、更正报道的准确性。


科学媒体不是个人和群体用于对付其他人和群体的工具。不能因为做出成就的人与自己不属同一群体就妒忌,就批评。科学媒体的判断,无论正面、负面,都要依据科学证据。


如果韩春雨或其他人再提供证据,大家和媒体可依据事实再次改变看法。“改变观点”本身无可厚非,由此建立起对学术问题的严肃讨论气氛和检验体系才是意义所在。


参考文献

  1. Morgan TH (1909). What are “factors” in Mendelian explanations? American Breeders Association Reports 5:365-369.

  2. Morgan TH (1910) Sex-linked inheritance in Drosophila. Science 32:120-122.

  3. Morgan AH, Sturtevant AH, Muller HM, and Bridges CB (1915). The mechanisms of Mendelian heredity. Henry Holt & Co., New Yor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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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条评论
评论
  • 何东明 2019/12/02

    科研唯一圣经就是无圣经与科学家都应按照新证据而改变看法。 你的数据data能支持你的结论吗?这是自然科学研究里最核心的也是很多科研工作者时常会听到的问题。例如导师问学生,或讲座上学生提问讲者。 若是流言,定将止于智者。对科研评议,自当如此。

  • 何东明 2019/12/02

    讨论科学,不是做出承诺,更改科学想法,改变实验途径,是科学研究的常规,不能因为以前说过就不能改变。 评价科学,也一样需要尊重事实和逻辑。

遗传和分子神经生物学家、北京大学讲席教授、北京大学理学部主任、《知识分子》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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