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为什么虐待自己？被誉为“化学生物学之父”的哈佛化学教授Stuart Schreiber通过DNA测序，不仅找到了自己的亲生父亲，还发现了外婆的隐秘人生。在知道一切后，他做出了怎样的选择？

Stuart L. Schreiber

撰文 | 杨枭

Stuart L. Schreiber（1956-）的名字常常与小分子探针共同出现。他是美国著名的化学生物学家，就职于以自己名字命名的实验室，致力于应用多向合成与化学遗传学手段，来研究小分子为基础的探针、转录因子、细胞质固定蛋白等生物化学应用。这些研究为他赢得了包括沃尔夫奖在内的多项大奖。

他还联合创立了哈佛大学与麻省理工学院名下的Broad研究所。在这所拥有4000人的生物医学中心里，他与其他科学家共同研究解人类的基因组，以减轻疾病带来的痛苦和死亡。他们通过分析有关疾病的DNA变异，为治疗提供安全有效的蓝图。

此外，在过去的30年里，他开办了六家生物技术公司，并研制出了已经上市的新药。

用Stuart自己的话说，他是一名“生物医学领域中真理的追寻者”。

在追寻真理的过程中，Stuart不仅发现了诸多疾病的奥秘，还意外发现了自己家族不为人知的秘密。

Broad研究所

这个故事源于一次基因检测。

2017年，Stuart的哥哥找到他，希望他帮忙分析DNA检测结果，尤其是与阿尔兹海默症相关的基因，因为这夺走了他们母亲的生命。

检测结果显示，他与哥哥的Y染色体不同，DNA相似度也只有25%，而亲兄弟的相似度应该达到50%——这意味着，他们只是同母异父的兄弟。

当面对这样一份DNA结果时，Stuart并不怎么愤怒，而是感到些许宽慰，他找到了自己童年饱受折磨的缘由。

Stuart的父亲身材高大、体格强壮，经受过严格的军队训练，是位出色的上校。然而就是这样一位杰出的父亲，一直殴打虐待自己的孩子——并非全部的孩子，只有Stuart。在他的童年记忆中，母亲永远是张开翅膀护住他的天使，无条件地爱他，保护他免遭父亲的毒手。

“哭泣宝宝”

“我的亲生父亲是谁？”

为了回答这个问题，Stuart迅速转换到科学家的思考模式。他将自己的DNA与匿名数据库进行比对。美国警方此前通过这种方法，找到了隐匿数十年的金州杀手。

在寻找生父的过程中，Stuart一直称其为“哭泣宝宝（the crybaby）”。因为在养父的教育下，哭泣被认为是懦弱的表现，而Stuart多年来一直压抑自己经常想哭的情绪。那么，是不是自己的生父很爱哭，从而将这种特质遗传给了自己？

通过比对遗传信息，Stuart找到了他。

这位神秘人叫Joseph，1955年刚从朝鲜战争中退役，是个英俊迷人的年轻单身汉。从各方面来看，他都是一个善良、慷慨、充满爱心的人，而且他很爱哭！Stuart猜想，在母亲遭受虐待时，Joseph温柔体贴地安慰了她，从而有了自己。

在比较Joseph和自己的照片时，Stuart意识到他们长得有多么像——相同的眉毛、眼睛、鼻子、耳朵、下巴，甚至喉结。最惊人的是，他们都在35岁秃了头！

遗憾的是，Joseph那时已经去世了。但Stuart又拥有了五个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还多了许多表亲。

生物学家的好奇心开始作祟，Stuart用了18个月的时间，确定了150名在世的家庭成员，并搭建了一个拥有2500多名祖先的家谱。他们可以追溯到18世纪早期密西西比沿岸的乔克托族（Choctaw）首领的女儿Emashapa Panyouasas，她是Stuart的曾曾曾曾曾曾曾祖母。

这解释了为什么Stuart的17号染色体上会有有关美国原住民的DNA，但也带来了新的疑惑：Stuart还拥有卡津人（Cajun）的基因，但是在他目前搭建的谱系中，并没有相关的祖先。

第二个家庭

Stuart从小就知道，自己的外祖父Henry在母亲还未出世时就过世了。Stuart很快意识到，亨利并非是母亲的生父，母亲与自己一样，生父另有其人，他叫做Deonie。

Deonie是来自密西西比流域的卡津人。卡津人是罗马天主教法国加拿大人的后裔，在18世纪遭到英国人驱赶，后定居在了路易斯安那州南部肥沃的河口地区。今天的卡津人形成了小型、紧凑、独立的社区，他们往往在社区内部家庭选择婚配，因此尽管Deonie未曾做过DNA分析，却可以容易地找到相关遗传信息。强大的谱系分析工具也弥补了这一缺失。

Stuart走访了这些家庭，甚至研究了相关的家庭器具，终于，他拼凑出了一个完整的故事：他的外祖父在杀人后逃亡，过程中结识了性工作者Connie，也就是Stuart的外祖母，从而有了他的母亲。

Stuart并未因为外祖父是个杀人凶手而感到难过，这反而激发了他的另一个兴趣，他开始迷恋二十世纪中叶密西西比和路易斯安那州的文化。

Stuart的家族图谱

母亲、两位父亲、外祖母、外祖父，他们是否知道真相？母亲总是知道自己孩子的父亲是谁，那父亲呢？

Stuart出生后，他的养父离开了一年，这一年里，他的母亲独自抚养三个孩子——一个新生儿，另外两个中还有一个病歪歪的。他的母亲曾说，“这是我生命中最糟糕的一年。”一年后，父亲回到家里，带着一家人来到新驻扎地法国。为了整个家庭的稳定，他决定将这个秘密锁在柜中。但是作为一个正直的军人，Stuart的养父很难隐藏自己的内心，他曾试图忘记夫妻两人的龃龉，但是他没有成功。

“我母亲最好的朋友说，她在第一次与母亲见面时，就想知道为什么我的父亲毫无理由地憎恨小儿子，而不是另外两个孩子。”

至于外祖父，考虑到母亲一直以为外祖父是出生前便已经去世的Henry，他猜测母亲并不知道Deonie。但是Deonie的家庭，上图中的Rose和子女都知道Connie的存在。因此，外祖父母本人无疑是知道真相的，但他们也和Stuart的父母一样，选择了向孩子保守秘密。

和解

Stuart的养父尽管是个凶巴巴的父亲，却是一位慈祥可爱的爷爷（外公），他对孙辈的爱意会暖化周围所有人。

Stuart童年悲惨，但是在他成年后，与养父逐渐和解。两人还曾探讨科学，共同发表了研究一篇论文[3]。两个人都有点别扭，无法对彼此说出“爱”的字眼，只能有时用拥抱表达爱意。

1993年的父亲节，Stuart在养父的工作台留下一封信：

亲爱的爸爸，在这个父亲节，我想分享我从你那里学到的东西——诚实，正直，还有就是，只有追寻我们喜欢的东西我们才能做得好......我爱你。你的儿子。

在接下来的几个月，Stuart都在冥冥之中期待着父亲的回应。他还偷偷向母亲打听，但母亲从未听到父亲提及此事。六个月后，Stuart桌子上发现了一个信封，是养父寄给他自己的父亲的：

亲爱的爸爸，今天是父亲节，我想我应该表达一下我对父亲的看法。首先，我为你感到骄傲。考虑到你早期的环境，以及你年轻时遇到的困难，在为家人提供一个舒适的家庭方面，你已经做得很好......爱你的儿子。

此后，父子两人维持了稳定而亲密的关系。在他去世多年后，Stuart在他的私人图书馆里找到了两封信，藏在一本书里。他未曾向任何人表达自己深沉的感情。

Stuart的两位父亲都于1996年过世。

“在知道这一切后，我不再隐藏自己的情绪，我更容易落泪——只要看到公园里玩耍的父母与孩子，或者听说任何有关虐待的故事。”

参考资料

[1] https://www.harvardmagazine.com/2019/07/dna-testing-schreiber

[2] https://www.broadinstitute.org/

[3] Schreiber S L, Schreiber T S, Smith D B. Reactions that proceed with a combination of enantiotopic group and diastereotopic face selectivity can deliver products with very high enantiomeric excess: experimental support of a mathematical model[J]. Journal of the American Chemical Society, 1987, 109(5): 1525-1529.

[4] https://www.britannica.com/topic/Caju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