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先研究领域:追溯新型冠状病毒的起源-深度-知识分子

优先研究领域:追溯新型冠状病毒的起源

2020/02/24
导读
摸清病毒来源,进一步识别动物宿主,找到病毒传播到人类的证据,仍然是当下首要攻关重任,是更好地理解新冠病毒的自然史、传播模式和诊断方法的重要前提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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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疫情蔓延,国内外科研机构对其研究也在持续深入。2月14日由世界卫生组织和“全球传染病防控研究合作组织”联合举办的新型冠状病毒全球研究与创新论坛日前在瑞士日内瓦闭幕,论坛确定了关于此次新冠肺炎疫情的优先研究领域。摸清病毒来源,进一步识别动物宿主,找到病毒传播到人类的证据,仍然是当下首要攻关重任,是更好地理解新冠病毒的自然史、传播模式和诊断方法的重要前提基础。



作者简介

周婧琪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公共卫生学院讲师,生物信息学博士,主要研究方向为比较基因组学与分子进化。

冠状病毒(CoV)是一大类引起不同严重程度疾病的病毒,其范围从普通感冒到更严重的呼吸系统疾病,例如曾经大规模爆发过的严重急性呼吸道综合征(SARS-CoV),中东呼吸综合征(MERS-CoV),以及新近出现的新型冠状病毒。

冠状病毒究竟从哪里来?

人类SARS冠状病毒来源于中国南方野生动物市场的果子狸,其所携带的冠状病毒与病人的SARS冠状病毒基因同源性超过99%,近似一样。通过关闭野生动物市场,隔断人与携带冠状病毒的野生动物接触,人类SARS冠状病毒在人类中的传播与爆发很快消失。但进一步调查发现,野生生活的果子狸体内并不存在SARS冠状病毒,而且用病人体内的SARS冠状病毒感染果子狸,它们也会生病。因此,直接传染的果子狸只是SARS病毒的中间宿主,他们也是被别的动物传染。历经多年后,科学家才从云南的中华菊头蝠身上分离出与SARS冠状病毒很相近的病毒Bat SL-CoV Rs3367及Bat SL-CoV SHC014。由于多数蝙蝠都携带这种病毒,蝙蝠本身又没有生病,符合自然宿主的条件。同住一个洞穴的蝙蝠们体内携带很多种病毒,可以互相组合拼接成SARS冠状病毒。

     中东呼吸综合症2012年首次发现,第一个报告病例是一名男孩,他和骆驼近距离接触之后被感染。自那以后,越来越多被骆驼感染的病例出现。与果子狸相似,骆驼感染人类MERS冠状病毒后自己也会生病。继续追溯,德国科学家发现1983年的骆驼血样中就可检测出MERS冠状病毒感染,表明这种病毒已经在骆驼中存在至少30年了。而且从进化角度比对基因,人和骆驼是从同一来源感染的病毒。至此,基本确定骆驼是MERS的中间宿主。与SARS类似,研究者再次在蝙蝠体内发现相关病毒,至少有14种蝙蝠都携带与MERS冠状病毒相近的病毒。蝙蝠也可在复制并重排出MERS的冠状病毒,而且本身不出现症状。另外,多数人患MERS之前并未接触过蝙蝠,可能是蝙蝠曾经将病毒传给了中间宿主骆驼。与SARS不同,MERS在人类中的传播与爆发更为复杂,而且MERS的死亡率高于百分之三十。由于MERS冠状病毒的基因有重新组合的痕迹,可能是类似MERS的冠状病毒在蝙蝠体内重组或变异,传至骆驼后又与骆驼体内病毒重组并流行起来。由于中东地区人们与骆驼接触较多,病毒持续由骆驼传给人类,导致MERS一直没有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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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2019新型冠状病毒来源的主要逻辑链

所有已知冠状病毒都源于动物,2019新型冠状病毒出现后,钟南山院士表示病毒来源很可能是野生动物,具体种类还不清楚。伴随疫情的发展,世界科学家对与病毒溯源的开展了一系列研究,这里我们对整个研究做了一个完整的梳理。

武汉病毒所也一直在做关于蝙蝠携带的类SARS病毒的相关研究,石正丽教授团队在中国各地采集了数千只蝙蝠样本进行观测,也对蝙蝠体内的15种病毒株的基因组进行测序,发现它们包含了够成感染人类的病毒的所有基因片段。2019新型冠状病毒基因组序列公布后,研究者通过进化特征,在基因库中找到一种中华菊头蝠里的冠状病毒,相似度高达96%。但由蝙蝠传至人类的过程仍有很多未知因素。蝙蝠直接传染人,还是与SARS和MERS相似,蝙蝠先传染某种华南海鲜市场的动物,再由这种动物将病毒传递给人?这些都等待着进一步的研究来揭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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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24日,《柳叶刀》发表的一篇关于家族内集体患病的新冠研究论文指出,对两例病人完整的病毒基因组(HKU-SZ-002a和HKU-SZ-005b)进行测序,数据库中发现的与其最接近的蝙蝠SARS冠状病毒,来自浙江舟山捕获的菊头蝠(Rhinolophus sinicus)中的两种病毒bat-SL-CoVZXC21和bat-SL-CoVZC45。论文提到,观察高度可变的刺突S蛋白基因区域,发现冠状病毒受体结合区域的核心结构与SARS类冠状病毒的刺突蛋白质序列有大约68%的氨基酸同一性。S蛋白受体结合区的外亚区只有39%的同源性,这可能影响人类受体的选择,从而影响该病毒的生物学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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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1月30日,《柳叶刀》另一篇论文对病毒的起源也给出了类似的看法。重申了舟山两种蝙蝠冠状病毒与武汉冠状病毒的相似性之外,但文章也指出,2019nCoV与其近缘种bat-SL-CoVZC45和bat-SL-covzcc21之间的序列一致性小于90%。据此判断bat-SL-CoVZC45和bat-SL-CoVZXC21不是2019年nCoV的直接祖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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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24日发布在医学期刊《柳叶刀》上的关于最早的41个病人的描述,值得注意的是最早有三个病人,都没有接触过海鲜城。而这41个人中,有13个人和海鲜城没有关系。这可能说明,华南海鲜城并不是新型冠状病毒的真正来源。

而另外有一项时间预测的分析,研究者结合了目前发布的27个基因组,运用分子进化软件BEAST预测了这些病毒的最初祖先的出现时间。该分析通过构建他们之间的关系,再结合上预测的进化速度,我们可以推测这些序列的不同是经过了多长时间演变出来的。其结果表明,预测的时间在10.1-12.22区间内,参考值是12.2左右。这也进一步说明了预测的感染时间可能和第一例病人吻合,也可能还要再往前推前不少。其实这个结果也不是很出意料:2003年的SARS病毒最早是在11月中出现,直到12月15日才报告了第一例病例;而中东呼吸系统综合征MERS,最早的病例在2012年6月的一位沙特患者出现,而追溯分析却将传染源追溯到了4月份约旦的一次医院肺炎爆发。

这样来看,新型冠状病毒出现的时间可能比现在知道的还要早:要么可能是本身就已经在动物中存在了,在转运过程中进入了华南海鲜城;也可能是最早报道的病人那样,有人感染后再进入到海鲜城进一步地传染。

这显然给科学家提出了更大更复杂的难题。

好消息来了。2月7日,华南农业大学针对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疫情研究攻关情况举行了新闻发布会,他们声称从穿山甲里分离到一株与新型冠状病毒2019-nCoV序列相似度在99%的病毒。这也给出了非常强烈的证据,暗示穿山甲是这次疫情新型冠状病毒的中间宿主。据了解,攻关团队通过分析1000多份宏基因组样品,锁定穿山甲为新型冠状病毒的潜在中间宿主;继而通过分子生物学检测,揭示穿山甲中β冠状病毒的阳性率为70%;进一步对病毒进行分离鉴定,通过对病毒的基因组分析,发现分离的病毒株与目前感染人的毒株序列相似度高达99%。

但目前穿山甲相关研究数据或论文尚未见发表。

与此同时,在流感病毒序列分享网站有分析表明, 通过2019-nCoV上面S蛋白结合受体的结构域RBD进行了比对,发现这部分氨基酸的序列与广东野生动物救助中心提交的、从穿山甲里面测序出来的冠状病毒的RBD序列的相似度在97%!而结合之前武汉病毒所石正丽团队提交的论文表示,2019-nCoV的全序列与一株蝙蝠来源的RaTG3毒株相似度很高,达到96.2%。但是最大的差异在S蛋白上,其中与S-RBD的序列相似度在93.1%。这两部分的结果表明在武汉开始传播的新型冠状病毒很可能是从蝙蝠跳跃至穿山甲,并在穿山甲中可能发生了病毒重组,利用了穿山甲中冠状病毒的S蛋白的受体结合结构域。

综上,我们针对病毒来源给出最可能的假设:武汉新型病毒是与蝙蝠冠状病毒有关的自然冠状病毒,不是重组病毒。通过调查野生动物种群中的冠状病毒,穿山甲可能是携带近似的病毒的中间宿主。



乌龙事件

事实总是比精彩的故事深刻而枯燥得多。然而整个研究过程,诸多细节的探索,让我们意识到,大自然才是最精妙的造物者。即使全世界的顶级科学家力图寻找病毒基因重组的努力中,也难免经历滑铁卢。我们回顾一下疫情期间,不同研究团队利用不同分析方式,对病毒来源提出的一些潜在的动物宿主,甚至以有提出来源HIV改造。这些研究随即也遭到大部分科学家的质疑。

来源于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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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研究基于新发现的冠状病毒2019-nCoV的现有序列,结合不同动物物种之间的相对同义密码子使用偏好(RSCU)进行了全面的序列分析和比较。分析结果表明,2019-nCoV似乎是蝙蝠冠状病毒与起源未知的冠状病毒之间的重组病毒。重组发生在病毒突触糖蛋白内,该蛋白识别细胞表面受体。此外,该研究结果表明,与其他动物相比,基于蛇的RSCU偏差类似,蛇是2019-nCoV最有可能是该病感染爆发的最可能的野生动物库。

该方法类似于寻找与病毒具有相似密码子使用模式的生物作为潜在的病毒宿主,最后找到了蛇。看似具有一定的可靠性,但更像识别动物宿主的一种非常间接的推理方法。密码子使用偏好性从物种分类角度使用的效果最好,但对于分辨关系更加密切的物种之间的差异的话,往往就不起作用。为什么是蛇?原因只是由于作者们没有将潜在可能比蛇更加值得怀疑的物种纳入他们的分析。另一个则是,当你用SARS、MERS或者其他蝙蝠宿主的病毒去进行这个推理的话,最后的结果也是蛇。

显然密码子使用偏好并不能作为识别宿主的主要手段,可能还需要考虑很多的因素再来推理。

来源于水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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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篇文章是发表在biorxiv上未经过同行评议的预印本。这个研究是根据已有的数据库信息作为训练集,利用深度学习的方法,模拟出了病毒可能的感染方式和感染能力,之后再对比发现,水貂可能是中间宿主。深度学习的预测方法考虑的可能更全面,但是中间的过程都被忽略了,可能只能模拟出感染的可能性。

而这个预测结果是否准确,还需要有实地考察的检验才能知道。

与HIV-I型病毒有独特的相似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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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型艾滋病毒(HIV-1),是导致人类艾滋病的主要病毒。研究人员称,他们在新冠病毒的S蛋白中发现了4个插入片段,这4个片段是新冠病毒(2019-nCoV)所独有的,其他冠状病毒中没有这些插入片段。并且,4个插入片段中的氨基酸残基均与HIV-1的复制蛋白 gp120或 Gag中的氨基酸残基具有相同性或相似性。

这篇看起来煞有介事的论文,发出后迅速成为阴谋论的素材,被广为传播。然而,科研界同行圈子的反映却是一片嘲讽声。印度研究者发表的论文,说在新型冠状病毒中发现了HIV序列,其实是有意误导。作者只挑选了非常短的序列。这个短序列HIV确实有,但这个短序列无数物种都有,其中大部分甚至都不是病毒。如此短的序列可以比对到相当多的病毒序列,HIV病毒蛋白不是最高匹配对象,而作者却从中挑了HIV病毒来写论文。有位同行科学家称:“对比结果中,HIV病毒连前100名都排不进”。此外,论文作者只说了2019-nCov病毒有SARS没有的序列区段,却没说2019-nCov病毒的祖先就有该序列,这是祖传的序列。

实际上,病毒序列数据能够实时公开共享也有其不利的一面:会让人们利用这些数据得出他们确实不应该得出的结论。结果只是一种无益的分散注意力的行为。

实际上只有一种方法可以完全地确定,哪种动物是病毒传播人类的中间宿主:在病毒爆发的初期时候,华南海鲜市场上每一种有生命生物都需要被采集血液,并对其进行病毒分析。找到抗体将是一个强有力的线索,但找到活病毒将更具说服力。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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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来源微信公众号“上海交通大学公共卫生学院”,编辑:张舒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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