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祖先的“冰与火之歌”-深度-知识分子

人类祖先的“冰与火之歌”

2019/08/24
导读
我们是谁,我们从哪里来

基因组革命揭示了人类形成的核心过程:迁徙与融合。我们的祖先战胜甚至消灭了其他人类亚种,却又曾与尼安德特人、丹尼索瓦人发生过基因的混合。他们的足迹遍布各个大陆,不断开枝散叶却又始终脉脉相通,人群间的亲缘关系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密切。在《人类起源的故事》中,一个个故事串联起我们祖先的往事。

(RECONSTRUCTION BY JOHN GURCHE, COURTESY OF THE CLEVELAND MUSEUM OF NATURAL HISTORY)


撰文 | hmy


讲真,收到小赛的赠书,将近16开的大小,360+的页数着实让我心头一紧。“这怕不是一个‘史诗级’巨作吧?”我在心里偷偷嘀咕。好在是轻量纸张,2.5cm的厚度,竟不比一本《高等数学》重多少,算是给我的稍稍宽慰。


怀着忐忑的心情,简单翻了一下这本厚书,我的目光毫无悬念地停在了中间的三折彩页:30次人群大融合。遍步欧亚非拉的一个个标记点,似乎在暗示着这本书阔大的探寻视角。54000年前至1000万年前高度分化人群间的分分合合,仿佛正藏在这本书中,等待读者揭开其中的故事。

究史有计

我们依靠化石研究生物演化,但我们一度只能从化石所在的地址年份和物理参数得到非生物的推论,想要化石“开口”讲述更多的故事,古DNA研究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从此,一节不起眼的指骨,竟然证明了丹尼索瓦人的存在;一具男孩的遗骸,可以在历史的长流中揪出一个“幽灵人群”的踪迹;四群体检验法,揭示着高度分化人群的血统比例;主成分分析法,描述着人群间的差异……


我们惊叹于考古学吸纳了生物学、统计学的方法,变得更加现代化,迎来了第二次科学革命。全人类的古DNA地图集正在被建立,我们期待着这些数据丰富从其他学科得来的历史事件。

探寻之路的坎坷

不同于物理、化学这些难得受到历史遗留影响的学科,人种演变的研究曾遭遇举步维艰的境地——因为触到一些民族的痛处。


在作者进行印度人种的演化研究时,费尽努力收集样本、得到结果,却因为科学性之外的理由不被认同。实验结果表明,今天的印度人由两支高度不同的祖先人群混血而来,其一为“欧亚西部人”。作者的合作者却因这暗示着欧洲西部人“入侵”印度而不愿卷入其中。

2008年10月28号,在被作者称为科学生涯中“最紧张的24小时”,屋外是庆祝印度当地节日排灯节的喧哗热闹,屋内是冥思苦想的作者与同事。一边是敏感话题,一边是科学准确性,二者孰轻孰重,还是都不可放弃?

节日气氛催生了文化共鸣,第二日,全队人马坐在一起,为古印度人族群想出了新名字:印度北部祖先人群(ANI)与印度南部祖先人群(ASI)。前者“与欧洲人、中亚人、近东人,以及高加索地区的人有关”;后者“则从一支与任何印度以外的当代人都无关的人群演化而来”。两支人群发生过剧烈融合,结果是居住在印度大陆的所有当代人都是混血儿,仅仅是混血的比例不同。这也意味着印度没有任何一个族群可以宣称遗传学上的单一、纯粹,与印度“名亡实存”的种姓制度格格不入。

无独有偶,在作者着手美洲原住民的遗传研究时,再次陷入困境。过去的500年中,欧裔人群多次以西方科学的名义进行剥削,不愉快的历史使得一些原住民群体对学术界失去信任,甚至一些部落立法禁止部落成员参与遗传学研究。已经获得的样本因为这些规定而无法使用,美洲原住民遗传研究一度陷入僵局。好在最终,遗传学帮助部落找回祖先遗骸,这一紧张状况才得以缓和。

最大的触动

古人类DNA听起来就并非热门学科,似乎于今日也不太有什么实用价值。当遇到类似学科的研究者时,也许我们大多人在感慨着他们的不易时,也会在心里想着“为什么要研究这个?”作者也在引言中提到,他曾被问过“你是怎么获得研究资金来干这事的?”作者拿出了了解人类历史、识别疾病风险因素等等卫生或科技方面的实用价值来回答,但接下来的文字更是他想要对每一位质疑者说的:

我们科学家,受困于科研资助体制,经常要证明我们的研究工作在卫生或科技方面有实用价值。但是,人类的好奇心本身难道不应该被认可吗?对人类来说,回答“我们是谁”这样的基本问题难道不应该作为我们这个物种的头等大事吗?一个开明、进步的社会,难道不应该推崇、重视智力活动吗?哪怕这些活动可能没有直接的经济或者其他实用价值。我再次呼吁,对人类历史的研究至关重要,无论是艺术、音乐、文学还是宇宙学等。这些研究,可以让我们对人类的共同处境保持警惕的认知。这些认知越是在意料之外,对人类就越是举足轻重。


读末印象

《人类起源的故事》相对市面上较薄的科普书来言,内容更加丰富,也就意味着读者需要更加多的耐心去阅读。刚开始会觉得有些许枯燥,但随着作者记述的推进,渐渐可以感受得到每一个故事中作者的思考与感悟。这本书是人类起源的探寻,也是古DNA研究的发展史。这个过程并非一帆风顺,却从未停下脚步。


同时,正如中文版序言所期待的,中国的古人类基因研究也潜力无穷,书中还标注着“筹划”的中国研究人员主导的“万人古人类基因组计划”已经启动。新的征程已经开启,期待这门学科带给我们更多惊喜。


“赛先生”获得授权,从本周起对《人类起源的故事》第十章“基因组中的不平等”进行连载。本周刊发第一部分——

伟大的融合


早在1492年哥伦布到达美洲不久之后,美洲的民族大熔炉就开始搅动了。在此之前,欧洲的殖民者、他们的非洲奴隶以及美洲原住民们在过去的上万年时间里一直处于相互隔离的状态。在他们相遇之后的几年时间里,混血便开始了。一直到现在,混血的人口已经达到了上亿人。

“梅斯蒂索”马丁·科尔特斯(Martín Cortés“el Mestizo”)是最早的混血儿之一。他的父亲埃尔南·科尔特斯(Hernán Cortés)在1519年的军事行动中仅带领了500名士兵,便推翻了此前统治墨西哥的阿兹特克帝国。在这次军事行动开始之后的4年内,马丁·科尔特斯就出生了。他的母亲,玛琳切(La Malinche),是一次战斗后被西班牙人俘虏的20名女性之一。她一开始是西班牙人的翻译,但不久之后便成了埃尔南·科尔特斯的情妇。西班牙殖民者很快就创造了一个新的名称来描述像马丁·科尔特斯这样融合了欧洲人和美洲原住民血统的人——梅斯蒂索混血儿(Mestizo)。Mestizo源自西班牙词语mestizaje,而这个词语在英语里是miscegenation的意思,也就是“不同种族的混血”。

为了维护他们的社会地位,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建立了一套新的等级制度。在这套制度里,纯欧洲血统的人,尤其是那些在欧洲出生的人,拥有最高的地位,而那些拥有哪怕一点点非欧洲血统的人,社会地位都要降低。在混血不可避免的情况下,这套等级制度注定是要过时的。几个世纪过后,纯欧洲血统的人在美洲国家里已经是极少数或者完全消失,要把权力集中到具有纯欧洲血统的人的手里已经是行不通的了。经过了19世纪末20世纪初大规模的国家独立运动后,混血在南美洲和中美洲已经变成了一件令人自豪的事情。在墨西哥,它更是成了这个国家国民的一个基本特征。

1492年以后,到达美洲的非洲人和欧洲人在数目上旗鼓相当。据估计,一共有大约1200万的非洲奴隶被塞到船里运往了美洲,然后在拍卖场上被出售。来自西班牙、葡萄牙、法国、英国以及美国的奴隶贩子们从中牟取了暴利。这些奴隶的到来满足了美洲殖民者们对劳动力的需求,他们不仅要承担秘鲁和墨西哥的银矿开采工作,还要负责种植各种庄稼,包括甘蔗、烟草和棉花。与美洲原住民相比,非洲人对旧世界疾病的抵抗能力更强,而且由于远离故土,并分散在言语不通的人群里,他们也更容易被管理和剥削。由于缺乏文化上的认同感和参照系,非洲奴隶们几乎无力组织反抗。他们中的大部分被卖到南美洲和加勒比地区,并在此一直工作到死。大约有5%~10%的奴隶被贩卖到了后来成为美国的区域。现今记录在案的第一批奴隶贩卖是在1526年由葡萄牙奴隶贩子开启的,从那以后,运往新世界的奴隶数目逐年增加,一直到最高的每年75000人并一直维持到奴隶制被废除。英国殖民地在1807年废除奴隶制,美国在1808年,而巴西是在1850年。

今天,在美洲有上亿人携带有非洲血统,这些人主要集中在巴西、加勒比地区和美国。三个分化程度很高的人群,欧洲人、美洲原住民和撒哈拉以南的非洲人,从500年前开始在美洲发生混血,并一直持续到了现在。就算是在欧裔人口占大多数的美国,非裔和拉丁裔人口依然达到了总人口的1/3。几乎所有这些非裔和拉丁裔人都拥有来自不同大陆的祖先,而且这些祖先并不遥远,不会超过20代以前。一小部分欧裔美国人也携带有很长的、来自非洲或者美洲原住民祖先的基因组片段。就是这些片段,述说着小部分少数族裔个体融合进欧裔族群的传奇故事。

1973年,皮尔斯·安东尼(Piers Anthony)出版了一本科幻小说《与时间赛跑》(Race Against Time)。在这部小说里,他对混血人群的未来进行了一番想象:发端于欧洲殖民主义的混血人群走向了一个不可避免的结果,到2300年的时候,几乎所有的人类个体都属于一个“标准”人群。到了那一年,人类只剩下6个“纯种人”:一对“纯种”欧洲人、一对“纯种”非洲人,还有一对“纯种”中国人。这几个纯种人被养在人类动物园里,由养父母抚养长大,并被要求只能跟另外一个同样血统的个体结婚生子,以此维持人类最后的遗传多样性。这种濒临消失的多样性被“标准”人群视为一种无可代替的生物资源。这部小说的预设是,1492年以后的人类历史是前所未有、独一无二的同质化阶段,跨越大洋的航行把此前几千年里从未接触过的人群连接到了一起,混血也随之成为可能。

但是,这个预设是错的。革命性的基因组研究告诉我们,在人类漫长的历史中,当下的我们并不特殊。高度分化人群之间的混血已经发生过一次又一次,像欧洲人、非洲人和美洲原住民这样分化的人群也常常在历史中融合成为新的人群。在这些重大的混血事件中,常常会出现一个中心主题:社会地位较高的人群中的男性与另外一个人群中的女性相结合。


1787 年的美国制宪会议之后不久,即将成为美国第三任总统的托马斯·杰斐逊就跟他的奴隶萨莉·海明斯开始了婚外情。这其中的故事如何?美国有多少这样的跨种族通婚关系?欢迎关注下周推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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