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洪追忆安德森:我心中永远的长明灯-深度-知识分子

丁洪追忆安德森:我心中永远的长明灯

2020/04/03
导读
戴森被称为物理界的毕加索,因为他们有两个很相似的地方:多产和善于简化。

菲利普·安德森,Philip W. Anderson,图片来源:wikimedia


编者按

      3月29日,美国著名物理学家菲利普·安德森(Philip Warren Anderson)去世,享年 96 岁。
1977年,安德森与内维尔•莫特(Sir Nevill F. Mott)、约翰•凡扶累克(John H. van Vleck)因“对磁性和无序体系电子结构的基础性理论研究”而分享了当年的诺贝尔物理学奖。然而,这仅是安德森学术成就的“一角”,他在现代物理学,特别是凝聚态物理学领域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甚至称得上是一位领袖级人物。
安德森的辞世,也标志着一位物理大师的陨落。此次,我们邀请到了中国科学院物理所研究员、北京凝聚态物理国家科学中心首席科学家丁洪,请他回忆与菲利普·安德森这位物理大师的过往。
撰文 | 丁  洪
责编 | 吕浩然
 
昨天早上收到安德森的学生、罗格斯大学教授Piers Coleman确认安德森去世的邮件后,我的心情一直很沉重,直到今天才打起精神写下这篇零碎的回忆短文,以表哀思。

安德森是当今公认的物理大师,他在九十六年的非凡人生中创造了无数奇迹,不仅在凝聚态物理领域成果丰硕(电子局域、磁性、超导、超流、玻璃相等),而且在粒子物理(安德森-希格斯机制)和天文(脉冲星)都有开创性贡献。就我所在的高温超导领域,安德森从一开始就一直担当扛旗的领军人物。

他还被称为物理界的毕加索,因为他们有两个很相似的地方:多产和善于简化。正如毕加索能几笔画出牛的精髓,安德森能从繁杂的相互作用中抽出最重要的一个。他曾说过:相比艺术,最大简化在科学中必不可少,而不仅仅是一个美观的需要(In science, even more than in art, there is necessity to achieve maximum simplicity, not just as an aesthetic preference)。

我认识安德森是1994年在美国读博士的时候,当时我们组在高温铜基超导中发现了一个新的实验现象,安德森知道后很感兴趣,便来到我们工作的美国阿贡国家实验室(Argonne National Laboratory)与我们交流。我记得非常清楚,当时阿贡实验室的不少人都很紧张,因为安德森有脾气坏的名声。但他跟我们讨论的时候,我却发现他非常和蔼可亲。我当时在Luttinger theorem(拉廷格定理)的问题上和他发生争执,说了一句“你错了!”,他愣了一下,然后一字一句对我说:“你很勇敢,但是你错了!我下午给你上堂课。” 

下午他的确跟我讲了一小时,也证明是我错了。

很多年后我才从安德森的同事和好友Phuan Ong教授那得知安德森的口头禅就是“你错了!”。就这样,我和安德森结下了一段忘年的友谊。之后安德森非常关注我们的成果,并经常跟我们邮件交流。安德森也一直对我很关心,多次帮我写推荐信,对我事业发展起到很大的作用。

不仅如此,安德森的鼓励也是我全职回国工作的动力源泉之一。记得我到波士顿学院物理系工作不久后,我曾经请安德森来我们系做报告。我们聊起铜基超导体中赝能隙的工作,他预言Campuzano(我博士和博士后的导师)可能会获得Buckley奖(美国凝聚态物理领域最高奖),同时他也安慰我:虽然你的贡献非常大,但这种奖一般是给导师,不过你将来肯定会有新的大成果,会有机会的。我当时感触很深,因为我在离开阿贡实验室的时候,一位长期合作者对我说:你在博士和博士后期间做的工作可能会是你这一辈子做的最成功的工作。但安德森给我的鼓励,使我在科研道路上能一直以他为榜样,不断奋进。他的一生也最能体现“活到老、学到老,终身工作、终身奋斗”这句话。

我自2008年回国后几乎每年都会去普林斯顿看望他,他虽然退休多年,但是几乎每天还去普林斯顿物理系的办公室工作。每次和他交谈时,他都会问我凝聚态物理的新进展,他一直关注着铁基超导体和拓扑材料的最新成果,但我知道,在他心中铜基超导体一直是他的最爱,也是他的心痛之一。我最近一次去美国是2018年10月,他那时已不经常去办公室了,但他还是坚持要到办公室见我。我到入口时,看着他从远处的停车场推着双轮扶杖缓缓走来,不禁一阵心酸:岁月不饶人啊!他在办公室问我的第一句话是:“你看没看我最新的一篇文章?这也将是我写的最后一篇文章。”我当时眼泪都快出来了。的确,这是他的封山之作[1],在这篇文章中,94岁高龄的安德森提出了他的四个最后猜想,从高温超导到暗能量,还是充满着挑战精神,还在说“你错了!”。

安德森不仅一生致力于推动物理和科学的发展,他还关注政治、经济和艺术的多个方面,并亲力亲为,推动多个跨界交流。他刚上本科时本想做诗人,之后一直保持着对诗的喜好,常常和他一生挚爱的妻子躺在家中游泳池中读诗为乐。我喜好文学和诗的女儿也因此去他那做了一个暑期的实习生,与安德森在诗的交流中产生些共鸣。安德森唯一的女儿是位画家,看来科学与艺术不分家。安德森的兴趣广泛,喜欢踢足球、下围棋,他70多岁时都还活跃在足球场上,围棋水平也相当的高,他说他封棋时还被授予荣誉二段。

安德森虽离我们而去,但他的精神却是我心中的一盏长明灯,伴我前行!
 

参考文献:

[1] Philip W Anderson, Four Last Conjectures, ar-Xiv:1804.111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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