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因编辑婴儿的话题，引起了广泛的争议和议论

撰文 | 石甜（鲁汶大学社会与文化人类学系博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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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利时虽然国土面积只相当于海南省，全国人口一千多万（2013年数据），比利时一直致力于通过科学研究推动人类社会的整体、全面发展。在弗拉芒大区，荷语鲁汶大学（以下统一称“鲁汶大学”）、安特卫普大学、根特大学、VIB（Flemish Institute for Biotechnology）等院校和科研机构的研究者，使用基因编辑技术来探索基因的结构、功能和相互的关联。

以鲁汶大学为例，人类遗传研究系、行为与发展基因研究实验室、人类发展基因研究实验室、临床基因研究等，都涉及到对基因（人类与动植物）的分析、理解和应用。不少实验研究也用到了基因编辑技术，例如微生物与植物基因中心Toon Swings等发在Nature Communications上的文章，介绍了CRISPR-FRT的运用情况[1]。

基因编辑技术在欧盟也充满了争议，各方都有自己的看法，在比利时境内亦如此。2017年，VIB的科学家将CRISPR/Cas9技术用到玉米基因上，来研究如何让农作物来抵抗环境压力。经过一年半的实验，他们已经进展到田间实验环节。但在保密材料被泄露后，欧洲法院介入，裁定包括基因编辑在内的基因诱变技术，是转基因技术，原则上应接受欧盟转基因相关法律的监管[2]，要求对基因编辑植物进行详细评估，包括延伸的风险[3]。鲁汶大学的12名研究者在鲁汶的主页上发表公开评论，认为CRISPR技术是一项相对安全的技术，用在农作物的研究上可以帮助植物抗病虫害，减少使用农药；从长远效益来看，也将有助于解决未来的粮食问题[4]。2018年10月24日，75个研究机构的170名欧洲科学家们在一份立场文件中呼吁，要求短期内修改这项法律规定，可以让基因编辑实验在农作物上得以继续，通过选择培育的方法来进行[5]。

正是因为基因编辑技术是牵一发动全身，比利时的法律法规对相关科学实验有严格规定。2003年5月11日通过规范对人类胚胎研究的法律，2004年5月7日，相关法律对人体临床实验进行规范管理。禁止以优生或强化优势等目的，对人类非病理性的遗传特征进行筛选或改善的研究与实验，禁止生殖克隆、禁止人为筛选性别、禁止创造杂交物种（Chimaeras and hybrids）。所有研究计划必须通过所在研究机构的伦理委员会和联邦胚胎（体外）研究委员会的支持。在对研究项目进行评估时，充分考虑是否有其他办法来代替对胚胎（体外）的实验，是否是为了治疗的目的等等[6]。

比利时的各个院校、研究机构都有严格的规章制度来规范和管理整个实验。以鲁汶大学为例，各专业的博士新生在入学以后统一必修《科学诚信》讲座，就研究过程、数据管理、学术发表等方面的要求作初步介绍。鲁汶大学也有伦理指南介绍具体的相关规定。在涉及动物实验时，除了根据欧盟2010年通过的规定来规范操作以外，还要通过动物实验伦理考试，鲁汶大学支持公开、透明、为了科学研究为目的的动物实验[7]。另外，鲁汶大学的各个研究院也有伦理委员会，讨论、处理研究伦理相关的问题[8]。

对于此次“基因编辑婴儿”的新闻，比利时的科学家们也都一直关注着。通过电话和邮件，笔者采访了该领域的三位科学家，他们是鲁汶大学人类遗传研究系的Joris Vermeesch教授、根特大学-VIB的功能互动组学（Functional Interactomics）研究组、根特大学植物技术系的Geert De Jaeger教授、根特大学-VIB炎症研究中心的Jens Staal博士。他们强调，他们的观点仅代表个人观点，不代表学校、机构或其他同事。另外，Geert De Jaeger教授的回复中，开篇就强调科学实验的伦理问题，并且介绍了根特大学的伦理规范。但为了统一格式，把Jaeger教授的回答顺序重新排列。

问题一：关于这次“基因编辑婴儿”，您怎么看？

Jens Staal：首先，我的观点仅代表我自己，不代表同事或机构。从个人角度来说，我是一个功利主义者（utilitarian），无论从道义还是原则上，我都不反对生殖细胞的基因编辑。

但这个技术目前仍然不完善，我认为贺教授对胚胎进行粗糙编辑（rogue editing)，这样的行为是不负责任的。他实验中引入的基因突变，本身并不危险，很多人本身也携带这样的基因突变，可对HIV免疫。问题在于，CRISPR/Cas9技术有时会造成其他突变，虽然不是有意的，但会引发其他问题。

我真的很希望，这两个基因编辑的小孩不要有什么不利的影响。基于这两个小孩的健康状况，历史将对贺教授做出评判，要么因为胆大妄为、追逐个人名利而写入史书，要么被视为先驱而名垂青史，就像1978年首例试管婴儿（IVF）的医学团队那样。当时，试管婴儿也是一项争议很大的技术，但是现在造福百万患者。同时，我认为、也希望，将来我们有更安全、可靠的基因组编辑技术，同时也可以运用到人类生殖基因编辑上。从社会的角度来看，现在我只希望，两个孩子的身份能够保密，他们可以在正常生活中成长。

Geert De Jaeger：首先，在这对孩子身上所做的实验内容并没有完整公布。而且，我看完了贺教授（在第二届基因编辑峰会）的会议报告，（他的报告）并没有提供足够的细节，尤其是他的经费来源是如何的。但我所理解的，看上去贺教授是用自己的经费来完成他的实验。这就意味着，如果你的收入可观（如你有一个诊所），你的研究团队可以有足够的资金来开展实验，无需写任何资助申请，也无需通过伦理审查委员会。所以很明显，无法百分之百保证科学家都受到约束和管理。而这样的情况可能发生在任何社会里。所以才需要法律，不是吗？

Joris Vermeesch：如果我们出于了解人类基因结构和功能的角度出发，用基因编辑技术对早期阶段的人类胚胎进行研究，我个人认为是应该的。

但是贺教授所做的实验很奇怪，我个人的观点是，本来就可以通过早期筛查胚胎来避免的。在贺教授的基因编辑应用中，有三个比较奇怪的方面。第一，HIV现在本来就可以通过各种药物来控制住，并不是没有解决办法的；第二，他的实验对象筛选标准中，有一条标准是父亲是感染者，母亲不是；第三，HIV病毒亚型多、变化快，对此进行基因编辑，基本不太解决问题。

问题二：在您的院系/实验室里，规范约束问题是怎么做的？

Jens Staal：首先，我们（实验室）并没有任何实验是在人类胚胎上做的，但是我们用类似的技术来做小鼠的基因诱变，促进对人类相关疾病的了解。

Geert De Jaeger：此类实验在开展之前，需要通过独立的伦理委员会来审查。在我们学校，甚至需要要求出具心理学研究的问卷。因为如果实验中涉及到实验对象是人类时，他们的身体、心理和精神状态需要得到保护。因此，开展贺教授那样的实验，为时尚早且操之过急。

Joris Vermeesch：我们有伦理委员会，做实验都要先提交到伦理委员会审查。得分两头说，如果是基因剪辑，我们有相关的伦理规范标准，在做CRISPR之前提交申请书到伦理委员会。如果是在胚胎上做实验，同样需要提交到伦理委员会。此外，我们还有联邦层面的伦理委员会，如果要对人体进行基因编辑方面的临床手术，在提交相关证据、阐明诉求之后也可能被批准。有专门的伦理委员会负责审查，所提交的证据是否完全支持这样的诉求，是否足够安全、谨慎、有效等等。

问题三：对那些刚进入这个领域的年轻学生，您有什么建议吗？

Jens Staal博士：严格遵守规章制度，不要偷偷做任何事情。你的工作不是为了给自己谋私利，而是通过推动知识或者技术进步来帮助全人类。

Geert De Jaeger：作为学生，如果你被卷入到类似的实验中，首先应该反思：这样的实验是否通过了独立的评估，伦理委员会是否支持。

Joris Vermeesch：首先，我们应该想一想，我们到底想要走向何方。随着我们对基因的研究越深入，我们越来越进入一个未知领域。如果是为了研究本身，想弄懂基因的基本功能以及人体本身，我认为是可以的。如果是为了增强优势（enhancement），我认为是不需要的。我们必须想清楚，我们到底想做什么，想创造新的物种吗？所带来的种种后果，是否足够清楚、准备充分，尤其是从长远的角度去思考，而不是急于一时。

注：部分采访内容曾发于“南疆苗族青年一滴水助学”公众号。

参考文献

[1] https://www.biw.kuleuven.be/dtp/cmpg/spi/pdf/2018-NC-Swings.pdf

[2] 欧洲法院裁定：基因编辑等基因诱变技术属转基因技术. 2018/07/26：

http://news.ifeng.com/a/20180726/59424335_0.shtml

[3] Barbara Debusschere, Jeroen Van Horenbeek, Ahead of EU decision on new breeding techniques, Belgium acknowledges field trials of CRISPR-edited corn. Genetic Literacy Project. July 4 2018

[4]OPINION: SUSTAINABLE AGRICULTURE NEEDS CRISPR

[5]Andrew J. Wight. Strict EU ruling on gene-edited crops squeezes science. October 25. 2018.

https://www.nature.com/articles/d41586-018-07166-7

[6] Guido Pennings, 2016. Belgian regulation of gene editing. NAS/NAM Human Gene Editing consensus meeting, Paris

[7]（荷语）鲁汶大学对研究伦理的规范

https://www.kuleuven.be/english/research/ethics 

[8]各院系的伦理委员会参见

https://www.kuleuven.be/english/research/integrity/sme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