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聪明程度,足以理解动物有多聪明吗?-深度-知识分子

我们的聪明程度,足以理解动物有多聪明吗?

2019/12/12
导读
所罗门王的新指环

科学家在考察一项又一项标准之后,最终得出的结论似乎是动物具备人类具备的一切:社会关系、权谋政治、分工合作、情景记忆、计划安排、延迟满足,甚至是元认知——知道自己知道什么和不知道什么。


(图源:flickr.com)


撰文 | 松竹


动物的智慧

首先请大家思考一个问题:人与动物的区别是什么?


我们很小的时候曾经学过,人是会使用工具的动物。后来人们发现,很多灵长动物都会用树枝“钓”白蚁,用石头砸坚果。


于是,这种区别就变成了“人是会制造和使用工具的动物”。但是科学家又发现,黑猩猩可以把两根以上的竹竿子或木棍拼接起来,组成更长的杆子,去够更高位置的香蕉。这种制造工具的能力甚至不限于灵长动物。乌鸦可以用喙把直的电线弯成钩状,勾起了装有肉的小桶。


在工具“失灵”之后,人们最常用于区分人类与动物的一把标尺就是语言。科学家承认,动物的叫声是天生的,不像人类的语言是习得的。但另一方面,猿类像人一样有手势语,而这种手势语的确是后天在群体中习得的。不仅如此,有些猿类在接受科学家的语言培训后,可以理解一些简单的人类口语指令。


既然语言不能作为区分标准,科学家只好转向心智理论,去研究动物能否理解其他同类的精神状态。结果发现,灵长动物不但会猜测同类的心思,还会欺骗同类。当然,它们也有同情心,会帮助同类,能够理解同类的需求。


科学家在考察一项又一项标准之后,最终得出的结论似乎是动物具备人类具备的一切:社会关系、权谋政治、分工合作、情景记忆、计划安排、延迟满足,甚至是元认知——知道自己知道什么和不知道什么。


著名动物行为学家、美国埃默里大学教授弗朗斯·德瓦尔在《万智有灵》一书中详细展示了动物在上述所有领域的智慧——他更喜欢称之为“认知”能力。


人类的智慧

如果这只是一本展示动物认知能力的书,那么它不过是一本常见的科普读物而已。但本书的价值显然不限于此。


本书的英文标题为Are We Smart Enough to Know How Smart Animals Are?直译过来就是“我们的聪明程度足以理解动物有多么聪明吗?”这个标题似乎暗示我们,作者更强调“Are We Smart Enough”(我们是否足够聪明)这一部分。


果不其然。作者在第一章就列举了多个例子,涉及长臂猿、大象、家猫等,向我们展示人类在验证动物是否聪明的实验中曾犯下过愚蠢的错误。这些错误的根源在于,科学家对进行测试的动物缺乏全面的了解,要么没能按照这种动物理解世界的方式去测试,要么把这种动物的天然行为当作条件反射。德瓦尔用这些例子告诉我们,动物有多么聪明暂且不论,如果人类自己不够聪明,就无法正确评价动物的智力水平。


当然,只要科学家认真思考和总结,这种技术性的错误不难排除。真正的难题在于,动物行为研究领域在早期出现了两个截然不同的学派——由比较心理学家组成的行为主义学派和由生物学家组成的动物行为学派。这两大学派在很多问题上都存在严重分歧。德瓦尔在书中指出人类研究方法的常见错误之后,紧接着就介绍了这两大学派对认知研究的深刻影响。


简单地说,行为主义学派强调动物的“刺激-反应”关联,倾向于在人为控制的实验中检查动物“学习”的效果,否认动物具有可以调节行为的“认知”能力。这一学派的代表人物是比较心理学奠基者之一B.F.斯金纳(Burrhus Frederic Skinner)。该学派心理学家尤其喜欢把饿着肚子的老鼠放进以斯金纳命名的斯金纳箱里做实验,考察奖励/惩罚对动物行为的刺激,并将研究结论延伸至人类心理学。


动物行为学派研究动物的习惯与本能,虽然不排斥实验室研究,但更看重观察动物的自发行为。代表人物是康拉德·洛伦茨(Konrad Lorenz)和尼科·廷贝亨(Niko Tinbergen)。这一学派的动物学家强调,在做实验之前,应了解这种动物的典型行为,对动物有完整的考察。动物行为学派的贡献在于将形态学与解剖学融入研究之中,善于分析演化和自然选择对动物行为的影响,强调行为的功能性,回避动物的智能和认知问题。


可以看出,这两个学派虽然观点迥异,但都反对过度解读动物的智能和认知。这种情况直到演化认知学的出现才有所改观。从理论脉络上看,演化认知学是这两个学派结合的产物,它吸收了两派的精华,采纳了比较心理学的受控实验方法以及动物行为学的演化框架和观察技术。


这些内容出现在《万智有灵》的第二章,而作者从第三章才开始介绍动物的各种神奇认知能力。这番用心良苦的安排,显然是希望帮助读者首先理清演化认知学的历史渊源,熟悉这门学科的两大利器——受控实验和演化分析,这样才能更好地理解后面章节中的科学实验和研究结果。


达尔文的事业

如果说在洛伦茨的比喻中,所罗门王的指环是作为主体的人理解作为客体的动物的工具,那么演化认知学完全称得上是一枚“新指环”。这枚新指环的主体当然还是人,但我们要理解的客体不仅仅是动物,还包括我们人类自己。


达尔文在一百多年前用演化论把人类从万物灵长的位置拉回到万物之中,把神创的人类变成了猿猴的同类。他的思想立即遭到宗教界和科学界保守势力的强烈抵制。一百多年过去了,如今绝大多数人都承认,人类在生物学上的地位与其他动物相比并不特殊。


然而,在智慧和精神层面,我们大部分人依然相信,人类与其他生物之间有着不可逾越的界线。我们人类在古希腊时代就赞扬人体的力与美,在文艺复兴时期又重新发现人的价值,在强调个人价值实现的今天,谁愿意接受人类认知与动物认知并无本质区别这种说法呢?


然而,这不正是达尔文尚未完成的事业吗?像德瓦尔一样追求真相的科学家将再一次打破我们的幻想,再一次把人类拉回到万物中间。他和达尔文一起告诉世人,无论是生理层面,还是智力层面,人类与其他高等动物或许只存在程度上的差异,而没有本质的不同。

参与讨论
0 条评论
评论
暂无评论内容
知识分子是由饶毅、鲁白、谢宇三位学者创办的移动新媒体平台,致力于关注科学、人文、思想。
订阅Newsletter

我们会定期将电子期刊发送到您的邮箱

GO